山东前进配件厂(厂)是始建于-年期间的“小三线”军工厂,初期建厂的班底是济南重型机械厂。筹建期间,济南重型厂从厂领导班子,到各车间、科室乃至医疗、后勤全部一分为二,一半留守济南,一半搬迁进沂蒙山组建前进厂,属省军工局下辖,生产12.7(后增加14.5)型号高射机枪。政治与业务素质兼备的精兵强将多数来了山里。其他支援三线前进厂的人员分别来自重庆厂、厂、西安厂、淄博厂、烟台机器厂、青岛前哨机械厂、莱阳动力机械厂等,以及来自各地的技术人员、应届毕业生等,这是建厂初期班底的基本构成。后来陆续进厂的有各地毕业分配前来的学生、上山下乡以及招工人员,基本的职工结构是以济南为主、山东其他各地为辅,兼部分四川、重庆、陕西、上海等地人员。
到年前后,前进厂的职工有人左右,加上家属、子女就有人左右。厂里除了正常的生产、行政、后勤机构,还有学校、医务室、食堂、银行、小卖部、图书室、邮局、粮站、煤店等完善的教育、医疗、生活机构,可以说是一个完善的独立小社会。
前进人来自祖国的天南地北,因此这个小社会的方言也是五花八门。
前进厂是以济南人为班底建立的,济南人比例最大,带家属、孩子的也最多,因此济南方言就成为前进的通用语言。前进二代中多数说济南话,特别是在学校、幼儿园里,济南话占有绝对优势。四川籍老职工的子女也大都说济南话或者不再纯正四川话。比如唐光辉这个真正四川后代说的一口地道的济南话。
在我的印象中,济南方言豪爽幽默,发音去声非常多,最突出的特点是有很多独特的词汇。在我出生和长大的四合院中,我家的邻居们孟庆湖伯伯、孙桂云阿姨、高鸿友伯伯、牛芝平伯伯均来自济南,因此对济南方言非常熟悉。他们有个口头语是“刚赛来”,意思是很有趣,说看叫“撒么”,弹琴叫“演道”,逗孩子玩叫“点火”,出去玩叫“狼窜”,味道叫“甜么索滴”,喝酒叫“滋咽”,计算叫“目量”。济南人性格中有山东大汉的直爽豪迈,这一点在济南方言中体现得淋漓尽致。在这个小小四合院中,邻居们相处得亲如一家、其乐融融,这里,是我成长的乐土,梦中的家园,给予我无比美好的童年回忆。
我还对胶东方言印象非常深刻。厂里来自胶东一带的人很多,烟台、威海、海阳、荣成、文登、牟平、招远、黄县等地都有。在我听来胶东各地方言虽然各有特点,但总体还是比较相似,词汇不怎么特别,出奇的是发音,都是抑扬顿挫、一唱三叹,像唱歌一样,非常好听。而且,我所熟悉的胶东人比如王天成伯伯、陶波姐等等,个个都是好口才,非常幽默、健谈,老话讲“黄县嘴子,掖县腿子”是名不虚传。后来听倪萍说天气预报,总觉得特别亲切、回味无穷。
我父母均来自青岛。青岛方言源于即墨,后来因德国、日本长期殖民占领,混入很多外来词汇,因此自成一格。我父母经历都比较曲折。父亲在老家莱州(掖县)出生,在青岛上学,年毕业分配进前进厂,他的口音是以老家掖县为主,混合了青岛方言、普通话,是一种混合口音。我母亲出生于河北,在青岛长大,毕业后先在济南市立四院工作了三年,年调动进厂,她的口音也是混合了青岛、河北口音,但非常接近于普通话。从小父母教我和姐姐讲普通话,因此,尽管前进幼儿园和学校的通用语言是济南话,尽管我在求学生涯中辗转多地,语言环境各不相同,但我和姐姐说普通话的习惯一直没有变。
厂里也有不少本地招工进厂的职工,他们说沂水本地方言。沂水方言的语音并不难懂,有意思的是词汇。未婚的姑娘叫“识字班”,这个词由来已久,从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直至解放后,沂蒙山区各村庄把女孩子们集中在一起学习识字,久而久之,“识字班”就成了女孩的代名词。年轻的已婚女子叫“小娘们”,这个词总是让我联想起京剧中的青衣“娘子”,不知其中是否有关联。父亲叫“大大”,也有的称为“爷”,母亲叫“娘”。同在沂水境内,方言也不尽相同,比如,祖母有叫“奶奶”的,奇怪的是还有的地方称祖母为“妈妈”。再比如“爷”这个字,根据发音长短、声调不同,分别表示爸爸、伯伯、祖父等不同对象,这足够把外地人弄得云里雾里、晕头转向,这个问题,直到现在我也没能搞清楚。
军工厂汇聚八方英才,天南地北军工人操着不同的口音,为了共和国的军工事业,为了让他老人家睡上好觉,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汇集在这个偏远的山沟,栉风沐雨、披荆斩棘。在这种环境出生和成长,接触到的是形形色色、五花八门的各种方言,因此我从小对语言就比较敏感。读书时我的语言类课程成绩都非常好,后来学英语、日语也毫不费劲,这应该是和厂里的语言环境有密切的关系。我如今的工作用语是英语,每每和老外谈笑风生时,经常被问到是否在伦敦读的书,我总是自豪地回答,我的第一个课堂就是自己的出生地----前进厂。
“小黑珠”的声音是前进人共同的记忆
说起前进厂的方言,有一个不得不说的人,就是“小黑珠”。她是前进的广播员,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,长得瘦高苗条,肤色微黑,眼神清亮,她很爱笑,一笑就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。童年时,不管大人、孩子一概叫她“小黑珠”,我小时候一度以为她姓“肖”,名“黑珠”。直到今年,我才知道她的真名是朱丽华。按说应该叫“朱姐姐”,但我还是觉得叫“小黑珠”更熟悉亲切。在我童年的印象中,没有谁比她的声音更美了。她的音色清脆悦耳,兼有女性的柔和恬静,再普通的稿件经她一读,也觉得无比动听,我经常有意识地模仿她说话的语音、口气,甚至学她在稿件里的用词。有时用词的场合不对,还闹过笑话。因为经常咬文嚼字,托儿所所长刘彩琴阿姨给我起了个外号叫“小酸英”,叫得多了,我也欣然接受。五十年聚会见到“小黑珠”,我心情很激动,她是我童年的偶像,后来发现不仅我,王青、爱玲她们也都喜欢她,可见“小黑珠”的粉丝不少。写稿时我搜肠刮肚地想“小黑珠”的故事,发现实在是想不起来,但是,她的甜美动听的声音连同前进的大喇叭、嘹亮的军号声都牢牢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中,陪伴我们长大,是我童年记忆重要的组成部分。“小黑珠”就是这样一位熟悉的陌生人。
前进人彼此之间最常用的称呼是“师傅”,这个称呼也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,透着些工人当家做主的味道。比如我家的邻居高鸿友伯伯,同事们都尊称他为“高师傅”,孩子们称呼“高伯伯”,以至于我在写高伯伯专稿之前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。我父母在厂里被称为“王师傅”、“张大夫”,这一直是他们最喜欢、最熟悉的称谓。医务室王天成伯伯的称呼是“老大”(dai),即“老大夫”的简称。“老”并非指年龄,那时候王伯伯也不过三十几岁,“老”是德高望重、倍受尊重之意。
有趣的是,方言在我的心中是有指向性的,是与人对应的,直到今天也是如此。听到济南话,我马上会想到孟伯伯(孟庆湖)、孙大姨(孙桂云)、高伯伯(高鸿友);说起威海话,我会想起慕叔叔(慕永忠)、刘阿姨(刘玉荣);文登方言会让我联想到王伯伯(王天成)、丛大姨(丛平滋),听到烟台话,我的脑海会出现孙阿姨(孙淑美)、杨伯伯(杨希乐)、陈伯伯(陈书海)、张阿姨(张秀婷);海阳话我印象最深刻,那是因为童年听陶波姐讲了无数的故事。因此,这些方言在我心中就不仅仅是语言、是交流的工具、文化的载体,还带着温暖的记忆,带着亲人般的温度,每每会让我会心地微笑。
济南、烟台、威海都是我出差常去的地方,有时我和客户谈话的时候,听着熟悉的方言,我会不由自主地微笑,那是因为,童年那些亲切温馨的回忆又在温暖着我的心灵。
于年6月7日
前进50年大聚会上与童年的偶像合影,小黑珠(中)、王青(右)和小鹰(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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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
小鹰,本名王英,土生土长的三线二代,出生成长于前进厂,现在青岛从事国际贸易工作。父亲王咸熙,前进厂技术科工程师;母亲张莉,前进厂医务科医师。父母都是第一代三线的创业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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