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个世纪三十年代，西北军军阀韩复榘主政山东，当了咱们山东的省主席。当时的山东，不是谁都能呆得住的。不是历来都有那么句话么，山东好汉河南贼。如果没有两下子和山东好汉比身高，那你来山东能干什么，卖炊饼吗？
为巩固在山东的统治，韩复榘韩主席就在山东全省搞了一次声势浩大的“清乡剿匪、打黑除恶”运动，打击山东各地土匪流寇，黑恶势力。其中，负责鲁东地区“清乡剿匪”的，是韩复榘的表弟、也就是被即墨一些老人称为“张剥皮”的张襄五。
一九三四年冬天，张襄五把“鲁东地区清乡剿匪总指挥部”从高密移到了咱们即墨。张襄五来即墨之后，就在原来的即墨北阁街管家大院儿挂起清乡剿匪总指挥部牌子。挂牌开业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在共济桥下墨水河沙滩划出一块儿地方，作为杀人的法场。
张剥皮杀的第一个人，据说是作恶多端的悍匪张三硬。听一些老人说，张三硬有一身“十三太保横练功夫”，号称铜头铁脖子。张剥皮怕张三硬皮肉太硬不好拾掇，特意到棺材铺借了一把木匠用的大号儿铁锯，摁住张三硬生生给张三硬锯下了脑袋。张三硬临死前的吱吱惨叫，直惊得所有赶大集的即墨人忘了做买卖，甚至连屠宰场挨宰的猪，都不好意思再喊冤了。
接着，张剥皮就派出清乡队员们，三五成群走上即墨街头。凡见到那些撒哒“懒汉鞋”、歪戴帽子的无赖流氓，就上前问：伙计做什么买卖这么忙，连鞋都没空提上脚后跟？接着就当场摁倒，用寸把长的铁钉，把“懒汉鞋”鞋底生生钉进人家的脚掌。
看到敞怀露背的邪仙地痞，就连招呼也不打，直接上前用针线把人家衣褂连同皮肉缝为一体。另外给骂街儿的缝合嘴唇，给小偷小摸作断指手术，给强奸犯作粗暴性节育手术，给抽大烟的灌大粪洗肠……一时间，即墨城里关外茶馆酒肆大街小巷，地痞流氓纷纷改邪归正，妓院烟馆统统关门停业。真是清平世界，朗朗乾坤。
若干年后，即墨城道上的大哥小弟就是再横再洋相，也顶多在胸膛上刺龙刺虎的吓唬吓唬老百姓，没人敢玩儿“歪戴礼帽敞着怀，宽裆裤子撒哒”鞋的时装秀。
张剥皮一通乱拳，打得即墨各路老大人仰马翻，惶惶不可终日，青帮头子“杨四擦床”坐不住了，杨四擦床便找来自己的同族大哥杨魁三和外甥刘子中，一起商量以后马仔们在即墨街面上怎么混。
“杨四擦床”的公开身份是当时即墨县政府财务科长，实际却是正式拜过师的青帮“悟”字辈弟子，即墨“青帮”总头目，有正式编制的流氓黑社会。
那么杨科长为什么叫“杨四擦床”呢，首先因为他排行老四，至于擦床么，晒地瓜干用的擦床，大家想必知道吧？那意思就是一旦谁得罪了杨大哥，杨大哥就将把他当作一个生地瓜，随时可以拿过来切成片。总之就是说他为人心狠手辣，在即墨道儿上呼风唤雨，想办谁就办谁。
杨魁三曾留学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法学系，号称“即墨第一大律师”。不但家底厚实，还和国民党中央高层某些人物关系密切。凭着家境地位和上层社会关系，杨魁三在胶东沿海一带不但吃了原告吃被告，并且吃了白道吃黑道，“黑白两道”通吃。
而刘子中的老爹，据说加入过同盟会，并且在“武昌首义”中阵亡了，是国民政府开国元勋，刘子中就从一个街头小混混，一跃成了中华民国的官二代，罗织了一帮地痞流氓，成立了一个叫“三民党”的组织。“三民党”党魁刘子中与“流氓律师”杨魁三及“青帮”头子杨四擦床，三人并驾齐驱，相互勾结，在即墨黑道上拍摄了一部民国即墨版的《三国演义》。
见杨四擦床和杨魁三二人愁眉不展六神无主，刘子中把手中的大雪茄往烟灰缸一促：我说两位舅舅，你们往日的威风都哪里去了？即墨县长史景州你们都想怎么捏戳就怎么捏戳，怎么就被张剥皮折腾尿了？
黑社会势力再大也是上不了台面儿。在老百姓面前逞逞威风当大爷可以，说到真刀真枪面对面跟政府较量，历朝历代的黑社会都没有那个胆儿。杨四擦床便没好气地反驳刘子中道：就你刘少爷有尿，就你尿得高泚得远！怎么我听说在张剥皮面前，也像个三孙子似的！
刘子中没理会杨四擦床的埋汰，却说了这样一件事：我亲爱的舅舅，做事儿要动脑子，知道不？《让子弹飞》里面黄四爷怎么说的来着？杀人诛心，杀人要诛心，知道不！张襄五来即墨半月，关了即墨城里关外包括我们三人的所有烟馆，把我们的小姐都发了遣散费遣散，却唯独拿城北府君庙北面的“高丽烟馆”毫无办法，这是为什么呢？
是啊，这是为什么？那帮高丽棒子的韩企难道比咱们还横？张剥皮不是说要苍蝇老虎一起打吗？杨四擦床问。
刘子中把嘴一撇：哼，什么苍蝇老虎一起打，我听说，“高丽烟馆”对清乡指挥部发布的禁烟令理都不理！
刘少爷是说，咱可以在“高丽烟馆”身上做文章，让“张扒皮”滚蛋？杨魁三不愧是熟悉法典的大律师，马上就明白了刘子中的意思。
见杨四擦床一时没反应过来，杨魁三便解释说：张襄五是绝对不敢动“高丽烟馆”的！因为那“高丽烟馆”表面韩企，实际是日资企业，背后有日本人给他们撑腰。根据国民政府与日本人的条约，日本人在山东境内一切生意，国民政府不得干涉。
那又怎么样，日本人的大腿是粗，可咱们抱不上啊！杨四擦床没好气地说。
杨魁三也有些看不起杨四擦床，没理他接着说：既然张襄五不敢碰高丽烟馆，我们就忽悠即墨那些社会名流，再给县长史景州施加压力，让张襄五去硬碰。我想张襄五兵痞出身不知深浅，肯定上当。到时候他若关不了“高丽烟馆”，那就没脸面在即墨呆下去，只能乖乖即墨地界上滚蛋了。若真关了“高丽烟馆”，那就让日本人出面替我们办好了！如今在中国，我还没见有人真敢陪日本人玩儿的！
杨四擦床这才明白过来，连称妙计：外甥啊，你混黑社会真是屈才了，你应该去考公务员，像我这样当个国家干部……
于是三人再细细密谋一番，便各自分头前去布置。
事情果然不出杨魁三所料。自“清乡剿匪”之始，国民政府山东省主席韩复榘就一再告诫张襄五：山东这地盘物产丰富，不管咱弟兄们稀罕，猴子瘤子三舅子，谁都想在这儿拿一份子。特别是日本人，早就想独吞山东这块肥肉了，咱们作为外来户，很不好混啊。所以，一定不要触动小日本儿在山东的利益。要是在山东闹出大事儿招惹了日本人，中央军再跟着进来，那咱哥们儿在山东，恐怕就没有多少立足之地了。
但在刘子中和杨四擦床他们暗地煽动下，即墨士绅们的纷纷请愿，县长史景州的再三恳求，让张总指挥除恶务尽，打掉即墨最后一家烟馆。行伍出身的张襄五哪还按耐得住。于是拍案而起：老虎苍蝇一起打，中洋烟馆一起关。管他娘地什么国民政府条约，先封了高丽棒子的烟馆再说！
张襄五尚未行动，济南韩复榘的电报就到了。当时，日本人在中国各大城市的谍报人员真是神通广大。听说张襄五要封高丽烟馆，竟先行一步，直接找了张襄五的顶头上司，威逼利诱把韩复榘好一顿威胁敲打！
在给张襄五的电报里面，韩复榘把张襄五狠狠臭骂了一顿，并警告说若再胡来就把他撤职查办。张襄五一时羞怒交加，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。
当天晚上，心有不甘的张襄五带领几名马弁跟班儿，走出管家大院，徒步来到即墨城府君庙北的“高丽烟馆”门前。尽管冬日的夜晚西北风呼呼一个劲儿滴刮，天气冷得要冻开人的皮肤一般，“高丽烟馆”依旧是生意兴隆，门庭若市。
“高丽烟馆”此时大概已知道张襄五想动他们，最终又不敢动他们的消息，门前示威似的挂起了两排一丈多高的串红灯笼。见张襄五一行过来，一个趾高气扬的高丽人还亲自走出来，对张襄五等人遥遥拱手招呼：张总指挥，这么冷的天儿还出来视察工作？进来暖和暖和抽两口，米西米西的有……只气得张襄五双睛冒火七窍生烟，却偏偏是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突然，一个被榨干钱财的大烟鬼被从烟馆哄了出来。那大烟鬼大概烟瘾发作了，却又没有钱买大烟，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往回爬，想爬回“高丽烟馆”，门外那高丽人则一脚把他踢下台阶。见张襄五一行驻足对他生闷气，心里更加得意了，就指桑骂槐挑逗着骂道：狗杂种，再碰我烟馆台阶，我就就打死你！
而那大烟鬼烟瘾发作，哪还顾得廉耻，跪在“高丽烟馆”门口的台阶下频频磕头：只要在给口烟抽，你怎么骂我打我都行，可怜可怜我吧……一边鼻涕眼泪纷飞，一边又要往烟馆台阶上爬……
张襄五再也看不下去，突然从腰间拔出匣子枪，冲过去啪啪啪就是三枪，把那个“瘾君子”当场击毙。那高丽人刚想走下台阶去打那“瘾君子”，见张襄五突然拔枪真动手杀人，惊叫一声掉头屁滚尿流跌进烟馆，再也不敢出来了。
张襄五长出了一口气，和马弁跟班们一起在寒夜的即墨街头哈哈大笑。笑声未止，张襄五突然灵机一动，想出了一个彻底挫败高丽烟馆的狠招儿……
（未完待续）
姜泽华：别号三逸狂客。山东即墨市人。作家。驴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