概国人之餐饮,最能从名字上漫延风情。曾在广州吃过一次“猪蹄炖发菜”,名字叫“穿过你的发的我的手”。网上恶搞外卖的拍黄瓜不叫拍黄瓜,叫“手撕前男友”。有次出去吃饭,东道讲究,每人一碗餐前“珍珠汤”。邻座有美女大惊小怪:“珍珠汤”不是擦脸的吗?
其实所谓“珍珠汤”,就是家常饭中寻常的“疙瘩汤”,即墨俗语,“股扎汤”是也。
少时家贫,寻常日子最奢望的晚餐,便是母亲做的“疙瘩汤”。母亲做“疙瘩汤”,是最简单最寻常的作法:一匙猪油化开,先炒一下盐。(那是农村人食盐,多是未加工过的粗盐,不用油炒一下会有苦味。)然后葱、姜爆锅,放入切好的白菜叶翻炒几下,再加水烧开,倒入用水调好的面疙瘩,搅拌煮熟即成。
便是这样,我依旧觉得母亲做的“疙瘩汤”好吃得不行,简直是无上的美味。那时常看现代京剧《智取威虎山》,熟悉杨子荣在威虎厅的吹牛:我一气灌他八大碗,栾平他醉成泥一滩……就不禁替栾平栾副官不服:你特么有本事,倒是用“疙瘩汤”来灌我啊!
因此那时我喝“疙瘩汤”,常常是“将进汤,碗莫停。天生我肚必有用,会须一饮三百碗”。特别是冬日,天气骤寒之时,母亲特意多加了姜片的疙瘩汤,会让我三碗两碗就喝出一身透汗,喝出一身的惬意。那是我觉得只要有对“疙瘩汤”的奢望,并真的有“疙瘩汤”可食,再穷苦的日子也不为贫寒了。
成家独立生活后,我自己下厨做饭,“疙瘩汤”居然很快成了我最拿手的家常饭。我做“疙瘩汤”,喜欢用生剥的新鲜蛤蜊肉爆锅,当然姜可以不用,葱是必须的。我用蛋清调和出的面疙瘩,片片呈雪花之状,不但易熟,而且均匀耐看。出锅之前,再把蛋黄打入,并吊几勺鸡汤,最后撒几片香菜叶点缀……毫不夸张地说,此时做“疙瘩汤”,已经不当它是果腹充饥之物,我常常有种临池作画的心境,恨不能在汤里面落款题跋。太太向来在吃上没感觉,不入流到只能辨别生熟只求果腹,却唯独能从我做的“疙瘩汤”味道,猜出我做饭时的好心情。
惟其不求温饱果腹,才会有鲜香的温润,才会有生活的真味。
前些日子,在豪苑吃过几次“陈氏疙瘩汤”,不由几分心折。原来“疙瘩汤”真可以叫作“珍珠汤”,家常饭也可以那般精致。“陈氏疙瘩汤”,用鲜榨的菜汁制冰,然后粉碎以调面,再用细箩筛选。如此,煮熟的面疙瘩便是一粒粒豌豆大小的空心绿珠。因为汤也浅绿,便不必青菜点缀,碗中只一欲迎还拒的“西施舌”,大张着诱惑。入口不用咀嚼,便有粒粒的清嫩鲜美挑逗味蕾,如一枚矜持而娴熟、甚至略带葡糖酒喘息的“法国湿吻”覆盖口腔。再慵倦的欲望,也一下子热烈起来了。
惟其如法国湿吻热烈,狂客突发奇想,这么好的“珍珠汤”,冰镇一下再喝,是否会更有悠长的风味?午夜街头酒吧,伊人姗姗来迟。自寒风中进来,宽解长衫之后,相拥贴面,冰冰的,凉凉的,然后再慢慢的升腾激情……狂客虽偶作狂放不羁,狂客还是喜欢慢热型的。
惟其慢热,才如好的“珍珠汤”一般,身心俱暖,滋味悠长……
姜泽华:别号三逸狂客。山东即墨市人。作家。驴友。